店裏只有江渺和鄒曉棠在。

一幫少年要不把貨架上放得整整齊齊的鞋子拿起來玩，玩過了就故意搞得亂七八糟。

要不就歪歪扭扭地躺在試鞋的皮椅上。

□□個人把店裏搞出了遭遇打劫般的視覺效果。

見到駱遇川進店，他們都看過來，目光裏帶著挑釁。

江渺半蹲在地上給一個少年試鞋，瞥見有人進店，先敬業地喊了一聲“歡迎光臨”。

擡頭看見是駱遇川時，他楞了楞。

面前這位少年已經不耐煩地把腳上的鞋蹬了，嘴裏還叨叨：“不好看，你們這兒什麽鞋啊，穿上難看死了。”

江渺沒應聲，準備把鞋收進鞋盒裏。

他伸手去拿鞋盒的時候，那位少年狀似無意地一擡腳，把鞋盒踢開了。

“哎，不好意思啊。”他拉長聲地說。

江渺默默起身撿起鞋盒，把鞋放了進去。

鄒曉棠剛把貨架上幾雙放亂的鞋整理好，過來接過他手上的盒子，向駱遇川那邊使了個眼色。

江渺立刻明白了她的好意。

今天這幫人是沖著他來的，鄒曉棠是想讓他去接待駱遇川，躲開這幫人。

他心裏有些感激，點了點頭，轉身向駱遇川走過去，正要出聲招呼，駱遇川卻轉身向店外走。

江渺楞住，背後不知是誰發出一聲嗤笑。

駱遇川走到店門外，轉身擡頭看了看店招，似乎是確定了什麽，又走了進來。

江渺不知他想做什麽，還是帶著禮貌地微笑上前：“先生……”

駱遇川直接問：“新款在哪裏？”

江渺：“……請這邊走。”

江渺引著駱遇川走向新款區。

那幫少年一個個都面色不善地望向駱遇川。

駱遇川冷冷地一個個回視過去。

富家子。

駱遇川心裏默默評判著。

衣著講究，態度驕矜，輕浮。

中間坐在沙發上穿著一身黑的那個大概是他們的頭兒，因為碰上駱遇川冷硬的目光他們一個個都眼神閃躲轉而看向黑衣少年。

黑衣少年嘴角勾著一點笑，眼神卻陰陰的，不太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眼神。

駱遇川的目光就像掠過一張促銷海報一樣，沒有在他身上多作停留。他跟著江渺在貨架前停下了。

江渺：“這些是昨天剛到的新款，先生您看有您喜歡的嗎？”

駱遇川的視線在鞋子上掃了一圈，面無表情地指了五雙鞋，說：“就這幾雙，開票吧。”

江渺倒楞了：“不試試嗎？”

駱遇川看他一眼：“不用。你記得我的碼嗎？”

江渺：“記是記得……”

駱遇川點點頭：“那就行。”

江渺還有點懵，他站著沒動，倒是鄒曉棠已經笑著過來，她朝駱遇川笑著說：“先生真幹脆，眼光也好，要都像您這樣的客人就好了。您稍等，我這就去幫您取鞋。”

她轉身時悄悄推了推江渺，低聲說：“別楞著，開票去。”

江渺才回過神，忙去開票。鄒曉棠進小庫房去取鞋子。駱遇川就倚著工作臺低頭看江渺開票。

倒把那幫少年給晾在一邊了。

金旭揚挨著江焱在沙發上坐下，悄悄問：“現在怎麽辦？”

江焱冷哼一聲，沒說話。

上次金旭揚跟著他老爸逛商場，意外發現江渺居然在這家鞋店工作，轉天他就報告了江焱。

那天江渺在他們進店後躲去了小庫房，卻不知金旭揚還在對面的時候就已經看到了他。

今天江焱就是故意帶著一幫狐朋狗友來找碴兒的。

本來有他們這幫人在店裏，有好幾個客人來了又給騷擾走了。

偏偏來了個駱遇川。

江焱想起剛才駱遇川從他身上掠過去的眼神就一陣心煩。

江渺開完三張單子，忍不住停了筆，擡頭看了看駱遇川。

駱遇川就在他旁邊兩步的距離，低著頭，似乎只是在專心看他寫單子。見他停了手，也擡頭看向他，眼神裏帶著詢問。

江渺抿了抿嘴，低聲問：“駱先生，你真的要這麽多嗎？”

五雙鞋，就算駱遇川有會員折扣，加起來也兩萬出頭了。

江渺直覺駱遇川買這些鞋不是真的需要，可他也不敢去猜測這麽大的手筆跟他會有什麽關系。

駱遇川沒想到江渺會這麽問。

真的要這麽多嗎？

當然不要。開玩笑，上次買那一雙還一次都沒穿過呢。

可是不能說。

他轉眼看了看圍著沙發的那幫少年，點點頭：“啊，也沒多少錢。”

他說話的聲音並未刻意壓低過，店裏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少年人的臉色一下子都不太好看。

一幫子富家子，就像被人拿錢打了臉似的。

這體驗可以說前所未有，很新鮮。

也很糟心。

駱遇川內心卻想扶額，感覺這話說得實在太裝13。

可對這幫中二少年有用。

畢竟他也曾，哦不，一直在和中二少年鬥爭著。

江渺原本是不太確定的，看到駱遇川瞥的那一眼，聽到他的回答，內心卻是確定了。

面前這個看上去一直面無表情酷酷的帥哥，是在幫他。

雖然用的方式有點奇怪。

他握著手裏的筆，猶豫了一會兒，又低頭繼續寫完剩下的兩張。

把單子給駱遇川的時候，他又歉然地說：“可以退的。”

駱遇川只是默默地掏出了卡。

金旭揚那幫少年都等著江焱發個話。

他們今天純粹就是跟著江焱來瞎起哄的，說是給江焱幫忙也可以。他們跟江渺並沒有任何過節，也沒去想過這對江渺有什麽影響或傷害，倒對自己的兄弟義氣挺感動的。

這會兒事情和他們想象中的發展不一樣，也不知道該怎麽繼續，只好看著江焱，要他拿句話。

江焱不爽地“嘖”一聲：“看著我幹嗎？不就買鞋嗎？去，一人挑一雙，誰還買不起了嗎？”

話是這樣沒錯，都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別說買雙價值四位數的鞋是家常便飯，就是吃頓飯吃掉萬把塊也是小意思。

可江焱忘了他這幫狐朋狗友都是什麽水平。

金旭揚皺起眉，很為難：“他們這兒鞋都不適合我們啊。”

這話也是實情，江渺他們這家店，走的成熟英倫紳士風，和他們這些十七八歲的小孩完全不搭。

江焱很想敲敲他腦袋，現在誰要管適不適合，是要看誰甩錢甩得瀟灑好嗎？

但他不好這樣講，於是他也皺起眉：“那就給你們老爸買，當孝敬了。”

剛才踹了鞋盒子那個說：“那我可不知道我老爸穿多大碼，別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馬上有好幾個都出聲附和。

江焱想發火，又咬牙忍住。

一群智障。

莫名被人拿錢打了臉很不爽，可是買鞋讓江渺漲銷售拿提成，他也不爽。

還有一幫豬隊友。

不，最重要的是，江渺這個人的存在就足夠讓他不爽了。

駱遇川已經提上裝好的鞋子準備走。江渺送他出店。

走過江焱他們的時候，駱遇川突然停住，像想起什麽似的，突然笑了一下。

江渺被他笑得恍了神。

他和駱遇川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唯有那次在小區遇上的時候見過駱遇川笑。

卻和今天的笑又不一樣。

今天的笑，怎麽說呢，帶著絲孩童般的狡黠，怪可愛的。

駱遇川轉頭看看江渺，說：“剛來的時候，我以為我走錯了。”

“啊？”江渺沒明白。

駱遇川說：“在樓下的時候路過一家樂高體驗館，地上也到處撒著玩具，還有一堆小孩兒，結果剛才一進店，我……”

後面的話他笑了笑，沒再說，江渺卻聽懂了他的意思。

連旁邊的江焱也聽懂了。

在說他們是一群幼稚的小孩兒。

別管年紀大小穿著打扮，在駱遇川眼裏，他們就是一群小屁孩兒。

玩樂高的小孩還知道該在什麽地方玩什麽，他們呢？

幼稚，又可笑。

江焱陰沈著臉盯著駱遇川。

金旭揚戳戳他胳膊，悄聲問：“他剛什麽意思？”

江焱盯著駱遇川，沒理他。

金旭揚和其他幾個小夥伴互相看看，雖然有點糊塗，但講兄弟義氣，也同仇敵愾地盯著駱遇川。

駱遇川卻是一分眼神都沒分給他們，跟江渺點了點頭，顧自走了。

就跟刺出去的劍被當作了空氣，熊孩子搗蛋團可以說遭遇奇兵，士氣大受打擊。

金旭揚撓著頭問：“怎麽辦？”

江焱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走。

還鬧什麽呢？勁兒都散了。

一幫人來的時候趾高氣昂，走的時候垂頭喪氣。

江渺神情如常地站在門邊送客。

江焱最後一個走出來，走過江渺身邊的時候，停住了。

他個子比江渺略矮一些，176左右，高高揚著下巴睨視江渺，嘴邊挑起一抹冷笑：“挺厲害的，賣鞋也能傍上金主。”

他向江渺湊近一些，低聲說：“你說要是江總知道了，是會放心呢，還是擔心呢？”

他笑瞇瞇地等江渺怎麽答他。

江渺微微躬了躬身：“請慢走。”

江焱的笑僵在臉上幾秒，哼一聲，走了。

購物中心晚上九點半關門，江渺換好衣服，和鄒曉棠關了店出來，大概用了十多分鐘。

員工出入口外面等著許多人，大多數是來接女朋友的男青年。

江渺和鄒曉棠不同路，他坐地鐵，鄒曉棠去趕公交，兩人分開後江渺拿出手機邊低頭看時間，邊往地鐵站的方向走。

他看過時間把手機放回口袋裏，擡起頭來的時候，看到了在路邊花壇旁抽煙的駱遇川。

駱遇川左手臂彎搭著西裝外套，右手垂著，夾著燃了一半的煙，背挺的很直，姿態卻又很放松。

他身後花壇裏是開得正盛的月季，一眼看去，鮮花襯著俊郎的青年，像幅畫似的。

駱遇川也看到了江渺，他把手裏的煙在花壇沿上摁滅了丟進旁邊的垃圾箱。

江渺有些意外，也有些猶疑，他不確定駱遇川此刻出現在這裏是不是在等他。

江渺慢慢走上前：“駱先生。”

駱遇川朝街邊偏了偏頭：“我車在那邊，上車吧。”

“誒？”

駱遇川已經轉身向停車的地方走，回頭說：“臨時停車，時間長了會挨罰單。”

雖然完全不清楚駱遇川為什麽會在這裏等他，江渺還是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坐上副駕，江渺剛系上安全帶，駱遇川就發動車子開了出去。

江渺張了張嘴，想問去哪裏，又忍住了，他瞥了眼駱遇川，駱遇川神情很專註，輪廓分明的側臉甚至顯得有些嚴肅。

從購物中心出來這一段都是交通要道，晚上的車流量也不比白天少多少，江渺決定先保持沈默，不要影響駱遇川開車。

等過了購物中心出來最大的十字路口，駱遇川突然說：“餓嗎？”

“啊？”

“去吃點東西吧。”

江渺還沒反應過來，駱遇川已經將車轉了個彎，江渺抓了抓安全帶，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駱遇川把車停在了大排檔一條街。

這又讓江渺感到意外。

他以為駱遇川這樣的人，即使吃個夜宵，也會找家像模像樣的館子，結果卻是這樣煙熏火燎，充斥著燒烤和啤酒味兒的街道。

駱遇川熟門熟路地在一家攤子上找了座位。

這家夜宵攤子經營的種類挺齊全，有炒飯炒面，也有炒菜鹵味，還有燒烤。

駱遇川問江渺想吃什麽，江渺其實很累，這會兒也沒有胃口，他想了想，要了一碗白粥。

駱遇川又要了些烤串和一份炒面，他沒吃晚飯，這會兒是真有點餓。

江渺要的白粥很快端了上來，他打開桌上的糖罐，往白粥裏加了一勺糖，拿起白瓷調羹慢慢攪動。

駱遇川從煙盒裏抽了支煙出來，卻沒點，他盯著江渺的手腕走了神。

今天去江渺店裏的時候，大概因為天氣已經開始熱起來，江渺的制服襯衣袖子是挽起來的，露著半截小臂，那會兒駱遇川只覺得他白。

這會兒江渺換了短袖T恤，駱遇川坐近了看，更覺得他骨架生的好，從小臂到手腕再到細長的手指，線條漂亮，細瘦，卻不顯軟弱。

真的白，也許用力握上去，就會留下一片紅紅的印記。

老板把烤串和炒面端上桌，打斷了駱遇川的遐想。

駱遇川拿了雙筷子，悶頭吃面。

氣氛很有些尷尬。

江渺默默攪著粥，駱遇川默默吃面，兩個人誰也沒說話。

江渺偷瞄了駱遇川幾眼，他實在搞不清駱遇川想做什麽，似乎把他拉來這裏，就只是想吃個夜宵一樣。

駱遇川吃的挺快，江渺看著他吃面的樣子，不由得也開始走神。

他想，他應該很餓吧，沒吃晚飯嗎？為什麽不吃？難道買完鞋從店裏出去就在等我？為什麽呢？等我也可以先去吃點東西啊……他吃飯的樣子，我要是廚師，看到他這樣會很有成就感吧……居然，這樣狼吞虎咽的，也還是挺帥……

駱遇川吃完炒面，拿過烤串，遞了一串給江渺。

江渺猶豫一下，接過來：“謝謝。”

江渺咬了一口，慢慢地嚼了。

駱遇川填飽了肚子，沒急著再吃烤串，他把煙點上，吸了一口，看著江渺，說：“那些人還會再找你麻煩嗎？”

剛才進到這條街，江渺聞到燒烤的煙氣就有點想咳嗽，這會兒駱遇川跟他又近，煙味著實讓他不太舒服。

江渺偏頭清了清嗓子，才對駱遇川搖搖頭：“應該不會了吧。”

駱遇川還是看著他，像要從他神色間看出些端倪，過一會兒，他說：“你沒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江渺楞了。

駱遇川皺了皺眉，他感覺自己說了句蠢話。

江渺放下手裏只咬了一口的烤串，鄭重地說：“今天謝謝你。”

駱遇川依然皺著眉，略顯煩悶地抽了口煙，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江渺笑了笑，沒再說什麽，一手攪著粥，一手在手機上戳戳點點。

駱遇川又抽了幾口煙，他有點氣自己，他不算一個嘴笨的人。明明在鞋店的時候，他說起損人的話來也不打磕巴，偏偏在這時候，和江渺坐在一張桌子上吃著夜宵，距離這麽近，他卻不知道怎麽表達了。

他有很多話想跟江渺說。

比如我知道你是Z大的學生，我也是，也許你可以叫我一聲學長；

比如我看過你拍的照片，很好看，為什麽不拍了呢？

你為什麽要退學？為什麽會去賣鞋？

等等……

卻都說不出來。

也不能說，太唐突了。

可一想，似乎也不比他說出口的唐突到哪裏去。

真是越想越郁悶。

駱遇川眉心都快擰成一個疙瘩。

江渺這時擡起頭來，微微笑著問他：“駱先生，你住哪裏？”

駱遇川楞了楞，說：“東興路，欣安小區。”

江渺點點頭：“哦，那我們住的方向相反，不順路啊。”

駱遇川沒反應過來：“什麽？”

江渺卻只笑著搖了搖頭，又偏頭去輕輕咳嗽了幾聲。

一聲汽車喇叭聲響起。

江渺轉頭去看，駱遇川跟著看過去，看到一輛白色的吉利車慢慢停到路邊，司機從駕駛座探出頭朝這邊張望。

江渺低頭看了看手機，站起來：“駱先生，我叫的網約車來了，我先走了，謝謝你的夜宵。”

說完他徑自走到吉利車邊，跟司機對了手機號，拉開車後座上了車。

駱遇川不由得站起身，卻什麽都沒來得及說，眼睜睜看著吉利車開走。

直到吉利車拐出這條街再也看不到，駱遇川才緩緩回神。

他終於意識到，江渺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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